十字星

油門不踩到底是上不了天堂的。

[原創]《預言錄》(三)

第三章:意義

存在的意義,只為你。

 

 

      世界由混亂轉為清晰,菲亞特發現自己飄在空中,動彈不得。欲張口,卻說不出半個字。看不出自己的所在地,只知道有些眼熟卻陌生得肯定。

  眼前有個銀色短髮的青年似乎在跟另一個人說話,從背後看不見面容,但估計相當高大。

  恐怕是夢。

 

  雖然在夢中如此清楚的思考是一件相當奇怪的事,但對他來說不然。

  天生有著「讀取」能力的少年最困擾的,其實就是夢中偶爾的、過去的夢。不知道是誰的過去,也不清楚是真是假,只能說,真實得令人悲傷。

 

  「會長,我認為我們應該要建立一個黑魔法部門。」那名銀髮青年說道。

  他的聲音並無特別低,聽起來還算年輕。

 

  而被稱作會長的那個人露出憤怒的表情。

  「開什麼玩笑?那種東西根本不配稱之為魔法、難道你忘記接受過的正統教育了嗎?黑魔術是邪魔歪道、不應該存在於現世的!」

 

  「這也太過分了……天生有著這種能力的人,也不是他們願意的啊!我們不能只是消滅,而否定他們生存的價值!」

 

  「你愛怎麼想不關我的事,但你可別忘了,你的家人……你的祖先,是被誰害死的。」

  「如果你執意這麼想的話,有人不會放過你的。」頓了頓,那人的眼神兇狠了起來。

  「尤其是你那剛才被驅逐的朋友。」

 

  

    畫面中斷,切換到另一個場景。菲亞特在內心暗暗叫苦。

  「讀取」其實相當耗時,而且無法中斷,不能控制。換而言之,假設現在外界發生什麼事,他不但感受不到,甚至可能因此喪命。

 

  眼前的銀髮青年在跟另一個人說話。

  背景像是有點荒涼的郊外,分外悽悽。

 

  「你……之後想去哪裡?」青年的聲音有些乾澀。

 

  另一個人沒有轉身,只是背對著他。

  「這裡不適合我們,你知道的。」

 

  「……」沉默覆蓋上銀髮的青年,想開口,卻不知如何阻止。

  別無選擇。

 

  那人有著黑色的長髮,但從聲音判斷,應該是男孩子。

  突然間,回過頭來,烏髮飄逸,金色的眼閃著明亮的光芒,輕輕一笑,好像要將世界迷倒。

  「我想和普路塔創立一個協會,一個沒有痛苦、沒有黑暗的地方。」

  「一個自由的家。」

 

  「願你能得到自由,亞。」

 

  突如其來的刺眼使菲亞特痛了一下,伸手想抓住夢中最後的碎片,卻在睜開眼時一點也不剩的變作點點星辰。

 

  「你還好嗎?」映入眼中的,是白髮少年那妖異的赤眼。

 

  長吁一口氣,菲亞特直起身來,首撫上臉龐。

  奇怪?

 

  溫熱的液體兀自停留在側,平日清明的雙眼卻分外生疼,心中像被重擊般鈍痛,看著眼前的世界分外不真實。

 

    為什麼,我哭了?

 

  「不知道……大概是噩夢吧。」搖搖頭,給予友人一個溫柔的微笑。

  安定人心的力量。

 

  「嗯,有什麼事都能跟我說。」孟軒也回以笑容,不似平常充滿心機的壞笑,而是更加真誠的、有溫度的笑。

 

  「那個、孟……」

 

  白髮少年將食指放上自己的唇,給他一個謎一樣的燦笑。

  「當然,先和大家見面比較重要囉!雖然相處時間很短暫,但他們也很擔心你呢。」

 

  也,嗎。

  菲亞特的嘴角不自覺得上揚了。

 

  有個朋友,挺好的。

 

 

  「抱歉,我失職了。」蘿格絲低下頭,不願看他的眼睛。

 

  「這個、蘿格絲大姊……」有些不知所措地望向其他人,菲亞特有點慌亂。

  什麼情況?

 

  沒想到其他人卻不說話,一個勁兒看著他笑。

 

  ……感覺,被騙了。

 

  「大姊很擔心你會不會因此發生什麼事,最近一直很自責呢。」夜林在旁邊補充。

 

  等等,連你都叫她大姊嗎!

 

  「所以,趕快去安慰她吧!」孟軒也忍笑著。

 

  看著旁邊金色捲髮的小女孩,菲亞特決定強行轉移話題。

  「總之、她真的要加入我們嗎?」

 

  「唔……你也轉得太僵了吧……算了,也好,免得我們也遭殃。」孟軒碎碎念道。

 

  來不及問他到底是怎麼回事,夜林已經稱職的回答他的問題。

 

  「沒錯!為了找到銀星的哥哥,今後也要繼續努力喔!」

 

  「……請多指教了,銀星。」忽略掉朝氣旺盛的夜林,菲亞特轉過身來。

 

  「請多關照,菲亞特哥哥。」

 

  所以你所說的哥哥該不會也是隨便叫的吧?

 

    

  「嘖,被無視了。本想說要不要帶你去馬場見見世面。」蘿格絲看起來有點失望的樣子。

 

  「馬場?好像很好玩的樣子……」

  有點心動啊……

 

  「良心建議你別去。」夜林嚴肅的說。

 

  有點心動啊。

 

  「非常有趣的地方,要來嗎?」蘿格絲又恢復了一貫的沉穩。

 

  有點心動啊!

 

  「十分有趣喔!快答應吧!」孟軒漾起可愛的笑容。

 

  「……對不起,完全沒有興趣。」

 

  「喂!你明明就心動了吧!」

 

  半夜,公會一片寂靜。

   

  菲亞特趴在瞭望台上,任由涼風拂過心梢。

  是疑惑。

  無論是對於銀星、夜林,甚至是孟軒,他都有眾多想問的問題。

  沒想到,最能相信的人是那個冷酷的大姊啊。

 

  蘿格絲原本是流浪傭兵,四處為人做保鑣,三年前,意外接到來自公會的單子,因此產生定下來的念頭。

    或許就是如此,所以才特別了解在戰鬥中,保持冷靜的重要性。

  

    「抬頭看看天吧,孟軒。」菲亞特別過頭,向輕手輕腳溜進來的友人道。 

 

  「被你發現了──你說,天空?」

 

  「如果老是低頭,就不能看見寬廣的天空了。」

 

  看了他一眼,少年抬起很久沒有仰起之首,凝視星空。

  微弱的星光在絕望的世界裡顯得明亮,從高處望去,反而更加無垠。

 

  「你想要自由嗎,菲亞特?」友人的聲音像是從遙遠的地方傳來,如同遠古的過去,風神向求取魔法的人類問的問題。

 

  「我……想要飛,無論現在的我有沒有資格飛向天空,都想完成這個夢想。」

  你總是比誰都強,比誰都寂寞。你的笑容為什麼看起來總是那麼遙遠……像在天上一樣,像在另一個世界一樣……

  我能不能飛到天空,飛到你身旁,與你一同,看著一樣的風景?

 

  ……誰?

 

  「我相信你一定可以的,總有一天。」

 

  「謝謝你,孟軒。」

  「其實我一直有些問題想問你──你的夢想是什麼?為什麼要加入公會?為什麼要在不認識的情況下把我帶去那裡?」

 

  孟軒看著他,眼裡映著星辰微光,莫名笑了。

  「沒想到這樣的小事你還放在心上,真的是對你有些抱歉。雖然沒什麼特別好說的,不過就告訴你原因吧。」

  「我能聽見,哭泣的聲音。」

  「來自心裡的傷痛、撕嚎,無法宣洩的痛苦,尖叫,是我耳中的日常。」

  「告訴你也無所謂,我相信你。」

  「我繼承了某個人的名字,某個人的記憶,同時也繼承了他的願望。加入魔法師公會是正當管道中最有機會與協會接觸的一個,而那個人的願望,便是能和另一個人相見。刻在記憶中的身影,時時刻刻成為前進的動力。」孟軒憑空召喚出一塊破裂的玉,晶瑩的透徹與難看的裂痕形成對比。

  「這是他所留下,唯一的意義。」

 

  菲亞特仔細端詳某人手上的半片玉石,上方的裂痕就如同無法拼起的果去,格外殘忍。

 

  「你心裡的哭聲,跟他很像。」

  「心中絕望的人,才會有如此的哭聲。」

 

 

 

  「你受了好重的傷。」艾特曼斯打量著眼前深褐色短髮的青年,露出不帶惡意的震驚表情。

 

  後者別開視線,嘖了一聲。

  「沒有很嚴重,不需要忙碌的會長來關心。」

 

  「什麼啊,怎麼這麼冷淡,好過分喔──」天真的臉浮現委屈的表情,不符年紀的小孩模樣在他身上卻無半分不適。

 

  「你還說呢,是誰跟蘿格絲說因為太忙的關係所以自己處理來敵?」夜林斜眼看向他,完全不打算掩藏原本陰沉的個性。

 

  「你聽誰說的?蘿格絲?」年紀過大的少年問道。

 

  「嗯。再遇敵襲時她離開向你們通告久久未歸,原本以為風語水晶報銷,後來卻發現完好如缺,是被你回絕了。」夜林看著他,不太高興的樣子。

 

   「好嚴重的指控!你……把全部的錯都怪在我身上是對的嘛!」艾特曼斯笑嘻嘻的,完全沒有悔改的意圖。

 

  「不然呢……」真搞不懂你在想什麼。

 

  「你真的這麼想嗎?是不是西卡死在眼前的痛苦蒙蔽了你的心?」雖然是笑著,但他的笑容卻不知多了幾分什麼。

 

  「不要扯這個,艾特曼斯。有話就直說,你知道我從來不是一個擅長解讀感情的人。」皺起眉,夜林非常困惑的望向眼前這個完全不明所以的人。

  

  「也是呢,我又何必為難一個笨蛋呢--」艾特曼斯露出莫名開心的表情,絕對不是因為某人終於願意喊他的本名,絕對。

  「只是想給你一個忠告。」

  「可別像以前一樣天真的相信人性,相信所有同伴的話語。」

  「包括我,以及你身邊的人。」

  「蘿格絲有問題,已經不是一兩天的事了,否則又怎麼會被編到區區一個小小的游擊隊,而你又是作為什麼被指認為隊長?」

 

  「……聽起來就像狡辯,不過我就收下了。」

  「以及,關於你說勿相信任何人這件事──」

  轉過身來,不讓少年看見自己的表情。

  「唯獨你,我全權信任。」

 

 

  距離櫻化園炸毀後約莫二個月。

 

  這陣子,夜林領導的游擊隊完全無法工作,畢竟眾人皆需要休息。

  尤其是受到實質傷害的夜林與孟軒。

 

  和孟軒談過之後,菲亞特後來又問了關於尋找之人的長相等其他特質,代替在公會休養的友人在外追尋。

 

  存在的意義,戰鬥的理由。

    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夢想。

  少年少女們懷抱滿腔熱血投身戰場。

  並不是多麼崇高的願望。

  亦不是人們稱頌的偉大。

  比起長者的覺悟,有時小小的心願也足以賭上性命。

  換取微小的期望。

 

  如果能完成你的願望,那便是完成我的願望。

 

  就在如此強烈的希望下,菲亞特握著孟軒的玉,能力發動了。

  帶來不幸的讀取,看盡世間的黑暗,一直以來,菲亞特是這麼想的。

  但是,這是第一次,憑著自己的意志,讀取到能帶來幸福的資訊。

  這是否能代表,他已經脫離黑暗的束縛,也是一個,能得到幸福的人?

 

  不知道,真的不知道。但唯一可以確定的是,或許有什麼,已經悄悄地改變了。

 

  他看見了,看見另一片玉,就在某個地方。

  毫不猶豫的,少年動身向遠方。

 

  *

 

  殘破不堪的建築物,黃沙遍布的世界,如同廢墟般的地方。

  即使從未來過,但他很清楚,這裡想必曾遭到戰火波及。

 

  不知道原本是什麼樣子呢?

 

  在四周小心的繞,觀察一切的景色,亦順便尋找應在此的身影。

  雖然是白天,但卻顯得陰暗而寒涼。明明空氣並不怎麼汙濁,卻又染上沉重的紫黑。

  到處都是碎片、各式斷垣,依稀能看出可能曾是個有大量建築的地方。然而年代可能太過久遠,已經無法判斷。

 

  突然注意到一處,有個不算完整的噴水池。雖然中間已經沒有半點水,但和其他碎片比起來,它的異樣完整讓人輕易的感覺到不同。

  大概,就是這裡了。

 

  手中捏的玉石微微刺痛掌心,汗水使得它握起來有點滑,但他還是一步一步走了過去。

 

  就在距離還有十幾步時,被阻擋了。

  莫名的黑色物質纏了上來,接二連三湧現,菲亞特不得不幻化出風,切開眼前的紫黑。

 

  「啊哈哈哈哈又是一個笨蛋!」尖細的笑聲刺破空氣,不知何時噴水池乾涸的雕像上方,一個不算人的小男孩飄在上面。

 

  他的雙眼是空洞的銀,同樣的顏色染上了髮,全身飄滿妖異的鬼氣,看不見的雙足下大概是踩著瑩藍色火,意外的是沒有將噴水池基座燃燒殆盡。

 

  「你,就是暝霄嗎。」定下心,菲亞特揮手斬斷突襲的黑,冷靜開口。

 

  笑聲中斷幾秒,又再次發出尖銳的聲音。

  「這次的笨蛋有點有趣呀哈哈哈你是專程來找我的嗎──」

  「那可要先請你下地獄才可以喔──」

 

  攻勢凌厲了起來,不只前方,黑色觸手從四面八方席捲,一個不留神,竟被劃開了幾刀。

  受傷的地方被黑暗感染,氣息聚集不去。但奇怪的是,傷口才留下幾點腥紅,便自動恢復了。

  明明以前自己不小心被風刃劃傷,也不會有這種事。

 

  「喔喔──?看來你已經是地獄里的人了嘛──」暝霄驚訝了一秒鐘後,隨即露出愉快的表情。

 

  「什麼意思!」

  我才不是來自、什麼地獄呢!

 

  「嘻、原來你不知道啊。」露出相當開心的扭曲笑容,暝霄從上方像跳下一般飄落,舉起衣袖,讓鬼火往菲亞特的方向圍去。

 

  忍不住退後了幾步,菲亞特皺緊眉,在心中念起高級風術的咒。

 

  「如果想知道,就不要防禦嘛,還是說你在擔心什麼?」對方也沒有在靠近,只是好整以暇地站在噴水池旁邊,操縱藍火在他身邊盤旋。

 

  「我不能相信你,就算你是孟軒在找的人。」

 

  暝霄的瞳孔瞬間放大,原本了無生氣的雙眼真實了起來。

  「你說什麼!那傢伙……怎麼可能、別唬我了!」眼裡充滿殺意,但承載著殺意的神情,卻好像要哭似的,又像是偷偷的藏著一點期待。

  他的鬼火不斷在菲亞特旁邊試圖攻擊,但全都被擋了下來──他大概也沒有要認真的意思。

 

  「嚴格來說,是他的傳人。」又一個龍捲風捲走對方的火菲亞特忍不住煩躁起來。

  「你可不可以先停一停!」

 

  「唔、」像做錯事的孩子般,暝霄縮起來,鬼火全都逃了回去。用很無助的眼神看向他,夾雜一點點恐懼。

 

  怎麼回事啊?

 

  「我的朋友,是繼承自一個名叫孟軒的人。繼承了他的記憶、能力、名字,同時,也背負著他的願望,你……」

  還來不及把玉石拿出來,對方突然暴走了。

 

  「不可能!你開什麼玩笑!他怎麼可能把能力給人……他怎麼可以把記憶給別人!我不相信你去死吧──!」歇斯理底的大吼,整個地區都開始晃動,落石滾下,紛紛砸向菲亞特。無可奈何之下,菲亞特只能先撤退,將事情的經過轉告友人。

 

  「抱歉,沒能幫你把『那個』交給他。」菲亞特將一半的玉石遞給他。

 

  然而孟軒只是維持平日一貫的淺笑。

  「沒關係的,我只要知道……」

  「他還活著就好。」

 

  如果那樣也算活著的話。

  某人忍不住在內心誹謗。

 

  而孟軒則是以極小聲、無人可聽見的聲音說道。

  「我只要你、背負著我的命永遠存在就好了……」

 

 

  孟軒夢到了很久很久以前的事。

  那是在世界極盡黑暗,但他卻真正看見光明的時候。

 

  班上轉來了一個奇怪的人。

  他們班本來就是一群無家可歸的孩子們,被好心的老師收養,天天住在小得不行的教室,有一餐沒一餐,因此各種年齡的孩子都有。

  那時他的年紀特別小,老是一個人待在角落發呆,偶爾上課也聽不太明白,只知道會變成這樣都是一群名叫黑魔術師的邪惡人們做的。

 

  而也是從那時起,他就能聽見各種聲音。

  聽見人們心中最深沉的黑暗,聽見憤怒、悲傷,聽見痛苦的聲音。

 

  而那個轉來的孩子那時比他大了點,相當沉默,從來不跟人說話。

  但他的心聲非常特別,他的心中一直是平靜的,但卻無法藏住彷彿要將人拉入深淵般的絕望。

  絕望不斷擴散,像漣漪,狠狠侵蝕那個男孩。

  孟軒從未聽過如此的聲音,好像在哭,卻堅強的忍住,連自己的內心都能騙過。

 

  多麼堅強的人,即使心中毫無希望,但卻帶給他希望。

  就在那天,暝霄為他承受下其他孩子們的欺負時,孟軒忍不住想著。

 

  如果我也能成為如此堅強的人就好了。

  一直以來,受你照顧了,如果時間就這麼暫停,是不是就不會再感覺到痛苦,是不是有一天,我也能聽到希望的心音?

 

 

  一次轉世,再次相遇。

  堆砌謊言的世界,隨著白髮少年的水,逐漸崩塌,淨化。

  瞞著友人,孟軒偷偷來到他所說的噴水池旁。

 

  「沒想到你會在這裡呢,應該說,沒想到你竟然還記得這個地方。」孟軒笑著看著眼前自己跑出來的男孩,並像他走近。

 

  「……什麼鬼傳人啊?」暝霄的聲音悶悶的,像是哭泣般,背對他。

 

  「繼承自同一個人的意志,記憶,能力,期望。你知道的,所有天生的黑魔術師都有可能走上這條路。」

  「帶著心結而死的黑魔術師,終究會以各自型態留在人間。」

  「其中,最深沉的便是……」

 

  轉世。

 

  「別再說了!我才不認識你!」暝霄背對著他大吼,四起的濃稠物質阻擋在兩人之間,淹沒視線。但他不作攻擊,只是一味的逃避。

 

    「別逃避了,轉過來吧,我帶了很多幸運草喔。」輕輕柔柔的聲音,像是要安撫他的傷痛,對方身子一震,僵硬的悄悄回首看了一眼。

 

  與菲亞特看見的崩壞笑容完全不同,男孩露出一種恐懼、徬徨但偷偷期待著的表情,淚水積在眼中流不下來。

 

  孟軒走向前來,把成堆的四葉草放到他手心。

  萬分之一的四葉草,無限分之一的你。

  象徵「幸福」。

 

 

  緊緊捏著有些枯黃的草,就算枯萎了依然能看出他原本的形狀。

 

  「你的『那個』……還在嗎?」小小聲的,暝霄開口。

 

  微笑了一下,孟軒招喚出信物。

 

  與對方不知何時握在手裡的另一片合在一起。

  裂痕吻合,兩片玉璽破鏡重圓,隱藏其中的魔法啟動,正反面的字顯現出來。

  我把你的名字刻在玉裡,就好像能與我的永遠封鎖在一起。

  

 

  男孩終於滴下了眼淚。

 

  淚水像控制不住般滑下,暝霄把玉石塞給他,獨自跑走。

  「你不過是、繼承人罷了……他早就死了、反正你也拿到信物……我們已經、沒什麼好說的了……」不停向遠方飛去,早已化作亡靈的男孩飛得速度極快,只是病弱法師的孟軒也只能望著他的背影逐漸消失。

 

  過了這麼久,我已經變得像你一樣堅強了,但為什麼,你卻變得這樣軟弱呢?暝霄。

 

 

  早在最後一次見面,我就失去面對你的勇氣了,孟軒。

 

 

  幽暗中,不知誰的哭聲兀自在夜晚排回。

 

 

  一百多年前,第一次末世戰爭爆發。

  從那時起,暝霄的世界就不再色彩。

  黑,與白。

  眼前的世界只剩下扭曲的灰黑色,將苦痛具現化般呈現在眼前。

  最悲慘的不是打從一開始就看不見色彩,而是在好不容易學會繽紛以後突然發現,自己只能看得見黑暗……

 

  如果看不見就好了,如果能忘卻就好了。

  

  但他卻來到這個班上,但他卻被收留了。

 

  

 

  一如既往,所有的人在他眼中都是混亂的灰黑,但卻有個人不一樣。

  一個特別小的男孩,一個特別黑的身影。

  只看一眼,他就知道了。這傢伙跟他是一樣的。

  天生汙濁,天生的黑魔術師。

 

  但又不太一樣。

 

  他也不清楚自己為什麼要保護他,他只知道,這個孩子的眼色,跟別人不太一樣,是特別的。

 

  絕望的日子還在繼續,就算閉上眼,也能感覺到世界的惡意、人心的扭曲。

  再也無法承受了,再也不能冷靜了。

  那是他人生中,唯一一次不想活在世界上。

 

  他閉著眼,向急流躍下。

  卻在碰到水的剎那,睜開銀色雙瞳。

  就算不睜眼,也能感覺到氣息。

 

  是孟軒。

 

  他哭著問他,為什麼要阻止,他哭著說,自己不過是野草,無法帶給別人任何意義。

 

  「怎麼著麼說呢、」

  猶記得那時尚小的孟軒認真的向他說道。

  「如果你是草,那也是帶給人們幸福的幸運草。」

  ──『是你帶給我生存的意義。』

 

 

 

  也不知過了多久,大概是二三年左右。就在班上很多小孩都撐不下去而紛紛離去時,就在他們度過最為美好的時光時,死神來到這個鄉村。

 

  協會的人四處尋找有著天賦的小孩,帶去做成士兵。而跟隨著黑暗程度的感知,終是找到了這裡。

 

  「怎麼辦……」孟軒拉著他的衣角,拼命跟在後面,不斷逃亡。

  這樣下去,遲早會被抓到的。

 

  「不要擔心,他們還無法確認誰才是擁有能力的人。」暝霄一邊安慰身旁的男孩,一邊說道。

  一直以來,孟軒都不知道他有黑魔術的天賦。

  但他知道。

 

  「對不起……拖累你了……」孟軒又哭了起來,就像過去有人死了時一樣,孟軒總是那麼愛哭。

 

  嘆了口氣,他想到了一個方法。

  至少留一個。

 

  「吶,你快逃吧,我如果被他們抓到也不會怎麼樣的。再怎麼說,協會的人也沒辦法把一個普通人變成黑魔術師。」

 

  「不要……!你不能走……」死死抓住他寬大的衣袖,男孩睜大浸滿淚水的雙眼。

 

  好想知道,是什麼顏色的。

 

  「我、帶你去一個地方。」

 

  「什麼?」

 

  不管他的疑惑,暝霄拖著男孩開始奔馳,後者跌跌撞撞地跟著,勉強跟上他的腳步。

 

  「這是……哪裡?」

 

  也不知跑了多久,一直到他們都筋疲力竭,一直到快要失去力氣,他們停在一個早就廢棄的遊樂園的噴水池旁。

 

  「這是我小時候來過的遊樂園,聽說這裡的噴水池有許願的力量。」暝霄拉著他靠近池邊,看著一滴水都沒有的池子,嘆了口氣。

  「雖然現在已經沒有水了,而且願望時靈不靈……」

 

  拉著他轉身,背對池子,一人握著一個舊時代的硬幣。

 

  「但這是我能和你,最後走過的路。」

 

  旁邊的孟軒一邊哭,一邊學著他將硬幣像後拋去。

 

  雖然這裡的許願池平常並不靈驗,但卻有唯一一個一定會完成的願望,只是,你大概不知道吧。

 

 

  --『願能與你,故地重逢。』

 

 

  暝霄過去拜託某個路過的流浪魔法師製作的玉璽摔成二半,其中一個放到他手心,笑了一下。

 

  「別哭了,我很快就回來。」

 

  孟軒追著他的背影,卻怎麼樣也跟不上那腳步,他只能漫無目的地走,一不小心就迷路了。

 

  但他只是茫然,雙手按著信物。

 

  我怎麼可能不知道呢,那個傳說。

 

  一定、一定要再見啊,暝霄。

 

 

 

 

  多年後。

  兩人果然故地重逢。

  以敵人的姿態。

 

  「好久不見,吾友。」自己的身體早已被人操縱,暝霄只能任由黑色物質在池邊狂舞。

 

  而投身公會的少年也回以他一個笑。

 

  「確實很久未見了呢。」能再相遇,已經是生命中的奇蹟。

  就算你我刀刃相向。

 

  「做個了斷吧,孟軒。」

 

  「你這又是何苦呢,加入協會。」

 

  暝霄沒有說話,只是勾起與平日相差甚幾的微笑。

  為了救你,所以最後只能親手殺了你。

 

  協會,是一個很可怕的地方。

  可怕道你無法想像,孟軒。

  除了死之外,沒有其他反抗的方法。

  所以,對不起,只能先走一步了。

 

 

  「為什麼!」

  暝霄的瞳孔凝縮成一點,看著眼前的少年將劍刃刺進自己的胸膛。笑著是淒美的,流著的是鮮紅的。

  他張開口,好像想說些什麼。

  與其被你斬殺,不如我自己了斷。

 

  因為啊,你可是──

 

  『       』

 

 

  孟軒的身體就這樣消失了,一片一片化作光影,隨著赤紅色的水,流到土裡,染紅了大地,也染紅了暝霄的雙眼。

 

  這是他戰爭爆發後的人生中,唯一一次看見色彩。

 

 

  你不要死好不好?

  你不要走好不好?

 

 

  百年過後的再見,他已經無法回頭。

 

  恭喜你啊,孟軒。

  已經不會像以前一樣軟弱了。

  但我卻……

 

  我真的、很高興,你有朋友了……

 

  你終於找到生命的意義了。

 

  而我也只能,繼續在沒有你的世界徘迴……

 

  很高興能遇見你,很高興能帶給你希望。

  願你能得到幸福,儘管……

 

 

 

  『我存在的意義,只為你。』

 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第三章(完)


*

這次連假,一定要趕完(趴

 

  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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